第五届贵州大曲杯记忆里的味道我的美丽
2023/6/19 来源:不详年5月13日,第五届贵州大曲杯·记忆里的味道“我的美丽乡愁”文图大赛正式启动。历时天,共计篇作品携带着社会各界人士的乡愁感怀,踏上“思乡之路”而来。
今天推出的是二等奖作品《遁入暗夜》,作者赵以琴,来自贵州省遵义市。
遁入暗夜
20世纪90年代,是乡场最为火盛的时期,远离城市深居山里的乡下人把对生活的希望,对未来的幻想积攒起来,等到赶场这天,一并兑现,去到乡场清闲玩耍一天,当然,也有背着背篓、提着竹篮、牵着马匹、唤着阿黄的,如一支赶赴战场的军队般涌入窄而狭长却拥挤不堪的乡场。看足想看的,买完想买的,吃尽想吃的,玩翻想玩的,或换取两个碎银,买上一根红头绳、一双水胶鞋、两个花枕头,兴高采烈地回家哄娃喂猪,一天愉快的生活就这样过去了。
乡场并不大,只有两条街,一条老街,一条新街。新老街以桥为界限,桥的东头是老街,西头是新街,赶场的人们就在这两条不足3公里长的街上从早上一直逛到晚上,还依依不舍。我家在新街,家门前宽大平坦,还有一片馨香的洋槐和一院嫩绿的水白杨及一条哗哗流淌的大河,自然形成了农贸市场,欢腾一片,我家的乡场生意也因此做得风生水起。
▋1
母亲在村街上开了一家豆花饭店,兼卖米皮凉粉饺子包子等,生意火爆得可以用门庭如市来形容。天还未亮,就听到稀稀拉拉的哄闹声,等天大亮,人群已挤满了饭店门口,有吆喝着来一碗豆花饭的,有吆喝着来喝一碗“gào水”的。无论是哪类顾客,母亲都不嫌弃,皆请进门,好生招呼坐下,端来一碗米饭、一碗水豆花、一碗油辣椒,放置客人面前,客人还未开吃,就已口舌生津。也有只要一碗水豆花,喊叫着来二两苞谷烧的,那滋味,那场景,可说是何其满足,何其辉煌。母亲甩着两条大辫子,在厨房与客人之间忙碌着,如一只欢快的翠鸟。我们几姊妹也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,帮着母亲洗碗、收碗、擦桌子,甚至还帮着收钱。等客人稍微松散一些,我们拿起大花碗,也不管母亲同意与否,挖上一碗米饭,舀上一勺水豆花盖于米饭上,放上各种调料,呼呼大吃起来。等客人再来,水豆花也被我们几姊妹干光,母亲只笑说:“一群吃货。”
在母亲的豆花饭店里,有一位必不可少的客人,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冰天雪地,他必到母亲的豆花饭店。有时空手而来,有时肩膀上挎个黑色人造革皮包。进门常是轻声且温柔地喊一句“宋先。”母亲则简洁而面带笑容地回应道:“来了。”这位客人很特殊,并非一般商贩,也并非一般吃客。他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,穿一件浆洗得发白的老蓝布大衣,戴一顶陈旧的却并不肮脏的雷锋帽,脸上堆满笑容,小眼睛黑亮而专注,高大的红鼻头布满凹凸不平的小坑,但却并不影响他面部表情的和蔼可亲及善意友爱。空手来时,就在店中和母亲拉拉家常,也不说吃豆花饭的事,但母亲往往会主动端上一碗豆花,挖上一两苞谷酒,劝说老人趁热吃。挎着皮包来时,母亲则接过老人肩上的皮包,腾出包内的物品,递上钱票,老人就笑眯眯地说:“麻烦了,宋先。”多年后,再不见老人身影,问及母亲,母亲却眼眶发热。我们也才知,老人是一位孤人,自种一些小麦、豆子、大米之类的,逢集就提到母亲这里,随便母亲看着给一点钱。
▋2
父亲在桥头摆起了猪肉摊。这些猪肉是父亲十里八乡走山窜寨拉来的,无论是肉色上,还是猪的膘肥上,还是喂食猪的原料上,父亲都是很讲究的。越偏远的地方,父亲越愿意去,他说:“喂猪草的猪,肉细嫩,好吃。用饲料催肥的猪,如吃吹胀的气球。”偏远地方的乡人一出门就是大山、青草,随便薅一背篓回家煮熟喂食白猪,是最好不过的了。整个桥头的猪肉,数父亲摊位前的人最拥挤,也最诚恳,因为大多数都是回头客,买过一两次,必定会来第三次,说:“赵师傅不麻称、也不坑人”。一般屠户若客人说要一斤肉,屠户肯定不会只砍一斤,随便一刀下去,飙出个两斤是常有的事,若对方争执说要不了这么多,屠户则说:“砍都砍起了,又粘不回去了。”客人也只好作罢,硬着头皮要下,心里就会发誓,下次,再不买他的猪肉。父亲是桥头最实在的屠户,因为父亲常说:“将心比心。”但无论父亲生意如何好,都会选择一些边角料留下,如什么猪皮呀、大骨呀、飞机排骨呀、潮头肉呀、肠子呀、肚子呀等等,给我们炖上一锅萝卜、炒一盘酸辣椒猪皮或潮头肉,也足以满足我们几姊妹们寡淡的味蕾。
一日,不知何故,父亲与人吵了起来,还脸红脖子粗地喊道:“那个XX的才卖的母猪肉。”可与之发生争执的人却并不理睬父亲,垮着脸横着鼻子上到吉普车里。父亲见对方无视他的存在,上前拍响车门,叫嚣吼道:“有本事你别走。”此事之后,父亲的猪肉摊生意有所下滑,平日见到的熟脸也背对父亲,不再拥挤上前夸赞说:“赵师傅卖的猪肉正宗。”而是另外一种声音:“知人知面不知心,天下的屠夫就没一个好货。”天长日久,父亲依然风里来雨里去,剩下的大半猪肉,父亲做成酸炸肉、炸成酥肉、包成香肠肉等等,我们几姊妹简直吃得心宽体胖。可日久见人心这句话一点都不假,父亲的熟客在其他猪肉摊混迹了一段时间,还是觉得父亲这里好,又一蜂窝般地拥向父亲的摊位。至于那个坐进吉普车的人,无论是说父亲卖的是母猪肉,还是说父亲是刁民,都起不到任何作用,父亲的猪肉摊生意依然红红火火。
▋3
祖父开了一家烟酒店,主营烟酒以及一些日常用品,比如洗衣粉肥皂、味精食盐、糖果饼子、火炮跳猫等等之类的。前来赶场的乡人喝杯小酒买包纸烟闲扯一阵,顺便捎上一包洗衣粉或者一包味精食盐之类的,只有等过年时节,才买上一些糖果饼子火炮跳猫以供孩子吃和玩耍。我们几姊妹只有大姐对祖父烟酒店的酒有兴趣,每夜睡觉前必饮一小杯,说是好睡瞌睡,也可舒筋活血。直到大姐出嫁,跟祖父埋怨说:“喝酒不方便。”祖父则说:“打一瓶藏在床底下,睡觉前喝一口。”我们都笑话大姐是酒鬼,大姐却取笑我们说:“不懂科学,还骑摩托。”也不知道何种原因,来到店里的熟客,都喊祖父二爸,反倒淡去了祖父的本名,祖父也心甘情愿地答应着熟客的喊叫。一次,一个面孔不太熟识的女人凑到祖父店前,高声大器地喊着二爸、二爸,拿出一张百元大钞,说道:“二爸,撕散哈,整个乡场上只有你老人家能撕散大票子。”祖父瞥了一眼女人,觉得眼生,正想张口问女人是哪家的娃。还没等问,女人又喳啦起来。祖父上当了,这是一张假钞。我们几姊妹马不蹄停地在乡场上四处找寻女人的影子,可哪里寻得到啊。熟客们都义愤填膺,说:“太没良心了。”祖父虽然丢失了一百元钱,但并不影响祖父生意的好坏以及他对这一行当的热衷及追求。祖父为了招揽更多的客人,把一大沙罐茶水放在柜台上,免费供人取用。每到此处的乡人,必在这里歇脚,这似乎成了一处驿站,祖父的心里甜滋滋看着穿梭不断的人群。
因为这杯茶,才有了我后来的铁饭碗。一位穿戴整齐的公家人气喘吁吁地来到祖父柜台前,说,“走累了,在你这里歇哈。”祖父见他模样和农人不同,有意和他聊起来,询问对方是去公干了还是怎么了,跑得这么累。公家人喝了一杯茶,稍作调整,和祖父把话拉开了,说:“去赵家坡找个姑娘,这个姑娘考上了师范学校,但一直未领取通知书,马上开学了,怕耽误报到,所以就去一家一家问,但问了之后,居然都不知道这姑娘是谁家的。”祖父敏锐地感觉到,这个姑娘会不会是他的其中一个孙女呢?迅疾问道:“能告诉我姑娘名字不,我看看,我认识不?”客人一说,祖父立马拉住客人,又是敬烟又是请喝酒的,高喊祖母弄个酸炸肉下酒。我的录取通知书就这样到了我的手中,我也因此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,还是祖父送我去报的到,说:“女孩子,教书好,人民教师光荣。”
如今,赶场的人越来越少,乡场如放置多年的农具一般,既锈迹斑斑又孤苦伶仃;我家,亲人相继离世,门庭冷落,院前的洋槐树水白杨早就倒地一片;也许在另一个乡场,母亲的豆花饭店比当年生意更好,父亲的猪肉摊不再被冤说卖有母猪肉,那个女骗子归还了祖父烟酒店的百元大钞,他们忙着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