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秦文学吴妮妮腊月记事三随

腊月记事（三）

文/吴妮妮

蒸年馍是流传在我们当地过年的民俗。因事关过年，大人们做这事就相当地认真和郑重。

我们这一代人，一般家庭里至少都有三个兄弟姊妹，再加上爷爷奶奶一辈老人，全家人共同生活在一起，就组成一个大家庭了。平常家家户户做饭，几乎都是灶头上架着一口大铁锅，早晚拉起风箱燃起一团火生煎熟煮，大铁锅周围萦起温热的水汽，让人感觉生活特别富有烟火气。

如若是用大铁锅蒸馍，那气势更令人神怡。水烧沸后，馍进了锅，大火猛烧，水汽持续缭绕在大铁锅的四围，灶间就形成了热气腾腾景象。特别是馍蒸熟以后，掀起锅盖的一刹那，锅里的蒸腾气“呼”地腾空跃起，就像是一个浑圆的气球突然挣脱了某种束缚，气场让人震撼，当麦面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，又眼见人影笼在其中穿梭，这时，人的心头莫名就会增添温馨踏实的感觉。庸常的日子里，家里也就是每次蒸一锅馍，隔三岔五吃完再蒸。但蒸年馍就不同寻常了。

我们家每年蒸年馍大概要蒸五六锅，这得花去整整一天的时间，这一天虽然劳累，当令人快乐。每回味起老家年前那种热火朝天的生活图景，我似乎才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过年隆重的气氛。

我对蒸年馍最早的记忆是绑木箅子开始。之前，家里蒸馍用的笼屉是木材质，根据锅的直径找木匠用木料做一个固定的模子，然后用细麻绳子将长短不等的窄木板和模子相界，连接起来呈圆形，即就是蒸馍用的箅子了。后来材质也有用竹板的，再后来发展用铁蒸屉，但我一直还是对木箅子有感情，总觉得用木箅子蒸熟的馍有田野的气息，有质朴的味道。

因为蒸馍的箅子常年反复使用，又加上邻里之间关系和睦不分亲疏，平日里蒸馍箅子也会借着使用。时间长了，不是木板竹板断裂了，就是牵板子的绳子磨断了，修补箅子就成了生活的常态，但多数时候也将就着使用。可蒸年馍在人们意识里既是欢庆丰收，也是祝祷新年，凡是和它相关的事情决然不能凑合。

腊月一过半，我婆就开始张罗或是更换箅子的板子或是重新做箅子等事项。她催促父亲去找合适的木板或竹板，自己开始合起了麻绳。一切所需准备停当后，她就选择一个阳光温暖的日子，搬出所用的物件，仔细地干起活来，当绳子穿过每一个板子缝隙的时候，她都将右手握成拳状，将绳子麻利地反手挽起半拳攥在手心猛一拉，绳子就紧紧地缚住板子成一个整体。她虽是边干活边和邻里谈笑，但做好的箅子却平平整整，一丝一毫都未见马虎。于此，我时常感慨祖辈们生活在老传统中所蕴藏的法宝，虽略显原始却洋溢着生动的情趣，这些成了我终其一生享用不尽的生活智慧。

家里每年蒸年馍的日子都在腊月二十八，我们往往从二十七日下午就开始了准备工作。剁肉，拣菜、淘洗、切碎包包子的蔬菜，大半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。因为北方冬天冷，年馍蒸地比较多，发面就在二十七号晚进行，大多数时候发面都是父亲和母亲合作完成的。父亲只管和面揉面，母亲在旁边负责把酵面水往面粉里倾倒和续水。要蒸年馍了，大半夜去和面发面，我的心中总会莫名兴奋，同时充满着一种神秘感。也曾有那样一个夜晚，在土炕上坐着坐着，就从土炕边翻身下了地，脚上拖起别人的鞋子，穿过漆黑的院子到厨房一探究竟的经历。我看见父亲半倾着身子在一个大瓷盆里揉面，脚掌用力地登住地面，左右臂交替使劲，面粉混合着水，揉起来特别的费力。但我感到父亲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力量，还有昏黄的灯光下，母亲流露出温和的神情，在我的心头不由就荡起了家庭的爱与暖。

第二日天色微明，朦胧的睡意中，我就听见父亲在当院用斧头劈树枝木材发出的声响，“咣、咣、咣”的声音缓慢而沉稳；母亲案板剁馍快节奏的“当、当、当”声利落而有力。我一骨碌爬起身，奔到厨房，只见我婆用长铁铲在灶膛下捅着红红的火，大铁锅周围已是热气腾腾，热气里微透出馍熟的清香。紧接着哥哥和弟弟也进了厨房，我婆看见我们后，慈爱地笑着打趣道：“咋都是个猫鼻子，没人叫你们醒来，咋就知道馍快熟了。”我们也只是笑着，赶紧洗了把脸，围在灶房里巴望着热馍赶快出锅。

当母亲揭开锅盖，我看见一大团热气里好像瞬间生长出了白色的蘑菇，小小的馒头个个都鼓着圆圆的脸蛋比美，蓬松饱胀的样子，馍皮似乎都能吹弹即破。我婆开心地笑着说；“今年面发得真旺，看这馍暄和的。”我们不由分说，抓起一个馒头正准备往口里塞。我婆说：“先不要急，敬了神再吃”说话间，她拿起一根红筷子，用筷子的一头扎起一个小馒头，将筷子另一头插进了院墙的缝隙中。等她转过身，我们把馍都快吃一半了。我婆看见了，却也并没有责备我们。

父亲将一箅子又一箅子蒸熟的馍端起，而后倾倒进提前准备好的大笸箩里。随后，大铁锅又开始蒸第二锅馍，第三锅......馍的花样也有了变化，有包子还有花礼馍。蒸馍就这样一锅又一锅地持续着，直到将所有发好的面蒸完为止。全家人将一整天的时间都揉进了面团里，也将一年的希望融入了麦面馍里。

蒸年馍，看起来是一件多么简单而又平凡的民间生活。但我觉得，这是一种传承，也是一种回报，更是一种热情的生活态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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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
吴妮妮，中学高级教师，中共党员。先后荣获咸阳市语文学科带头人、咸阳市知名教师、秦都区优秀教师等荣誉，参与区级科研课题多项，爱好写作，有多篇文章在网络及刊物发表。现任教于咸阳市秦都区方圆学校。